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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同歸家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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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同野不是不願意給他拿,只是那卷宗一張張寫著“閑來無事”“萬般無事”此類的話,寒冬臘月時全被他拿來引火點柴了,倒是還有些舊的剩下,不少都比居同野從業年時長,又臟又舊又潮。

沈吟這人,嘴角一勾一翹一平一耷,居同野就繳械投降,擼起袖子把又臟又舊又潮的卷宗搬過來,堆滿了空蕩蕩的書房。

上個茅廁的功夫,沈吟再回來竟不敢下腳,不得不逃去門外甬路大喘氣。

居同野靠在門邊,瞧著那身溫和顏色的外袍襯托得那人像地裏抽出的嫩芽,好像這黴潮是自己故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:“要不擱幾天?”

沈吟也不答話,忽的深吸一口氣,蒙頭沖進去。

居同野一楞,正準備救援,就見沈吟闔眼抱著一摞沖了出來,撂在甬路上,盤腿坐下,捏著鼻子翻看。居同野瞧著他正經模樣,想也罷了,就陪他玩一玩,左右也玩不了多久,出不了什麽岔子。

“你念書,念的好?”居同野問。

沈吟哼哼一聲,搖頭晃腦滿臉擒著得意:“才高八鬥,學富五車,滿腹經綸,博覽群書。這是別人用來形容我的原話。”

居同野笑笑,雖然聽不懂八鬥和五車究竟是多大的學問,但也知道沈吟是在給自己貼金。

沈吟把臉和眼貼進字裏行間。卷宗散的一頁一頁,不成章法,沈吟看完一頁,便貼在甬路的磚地上迎著艷陽晾曬。那紙張黏黏糊糊,正好粘在地上,風也吹不走。

居同野在他背後瞧了片刻,聽不到其他吩咐,也不知是否該給他端茶送水遞手巾擦個手。

沈吟開始還小心的用手指拎著,拎到後來不管不顧,如捧珍寶視為己物,有張他拿起就不撒手,來來回回看了幾遍,兩只手手心手背手指甲裏藏汙納垢。

居同野原以為沈吟如此作為不過是敷衍,裝出個縣太爺的樣子來叫他看,沒想到他還真看下去了。

沈吟看下去了,居同野卻看不下去了,尋了塊抹布濕水擰了,瞧著覺得眼熟,似乎是曾響抹地抹鞋的那塊。衙門裏確實只有一塊抹布。居同野顧不了那麽許多,盤腿坐在沈吟身邊。

居同野抽出他的一只手,肌膚像才浸泡過井水,滑膩沁心清涼無汗。白凈的胳膊蒙塵也賽霜雪勝細鹽,不敢細瞧,睜眼當作閉眼,仔細擦幹凈,手指一擦關節就咯噔直響。居同野還以為是自己太用力弄疼了他,不好意思起來。

沈吟斜眼瞅著,眼裏不是一點意思也沒,他看著顯小,實則而立之年,鶯歌燕語堂皇場面見過無數,沒有拿不下的。但對面看似忍著其實眼裏著實一點意思也沒,沈吟也不是沒皮沒臉不懂害臊,只是怕他是個沒意思的。

居同野替他擦幹凈雙手,指甲縫都細細扣了一番,擦完也沒說話,沈吟沒來得及瞅他臉色,人就甩甩抹布走了。

沈吟瞅著那塊晃晃悠悠的抹布倒覺得眼熟,忽覺得兩手被擦過的地方瘙癢難忍:“這不是曾響擦地那塊嗎?我睡醒時他拿著這塊擦地來著。”

居同野嗅了嗅抹布,有一番不同尋常的味,還以為是沈吟身上的味兒染上了:“看著臟其實一點也不臟,不信你聞聞。”

沈吟嘖了一聲,看著被抹了一遍的手指,竟然覺得虧了血本,這個本他得空手套白狼套回來不可。有人愛銀,有人喜金,有人偏好俊男靚女一擲萬金的花下風流,沈吟好的正是他眼前這口,暗嘆此行定然不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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酷暑盛行,日頭毒辣狠絕,街上到處是西瓜攤子。居同野賺不來大錢,因而特別會吃,一文錢吃得出兩文錢的法門,挑的西瓜九成都是紅潤沙瓤,一口氣買了六只大西瓜用麻袋背了回來。

沈吟靠在門首翹首以盼,是時火日當空,雲如蠶絲清清淡淡。居同野把西瓜送進陰涼的柴房堆著,又挑挑揀揀一番抱了個大的出來,放進水桶預備沈入水井裏先鎮著。

居同野有一把用不盡的力氣,沈吟的目光不加掩飾比日頭盛旺,他如芒在背渾身繃緊,旋轉轆轤放下水桶,他越緊張力氣越不聽話渾身亂躥,像衣服裏鉆了只肥魚,刺啦一聲掖下裂了大口子。居同野趕緊夾緊腋窩,更是慌張,偷偷摸摸瞄了門邊一眼,人已經不見了。

沈吟連忙跑回屋內脫了外袍,他這袍子看似普通實則怎麽扯都扯不爛,又見書桌桌面裂了條縫,幾乎將整個桌面三七劈開。一面磨拽,一面嘆自己今兒要走桃花運!

居同野擦了把涔涔熱汗回來,就見沈吟手持繡花針,坐在臺階上認真地縫著外袍,便好奇地過去看,新奇的很:“你還會縫衣服。”

“沒辦法,衣服爛了麽。”沈吟說的怨怨念念。

居同野欲言又止,心思寫在腳上,一雙大腳也是想上前又不敢上。

沈吟瞄著,那腳似乎踩在他心上,也不上來,也不下來,像是有意吊著他。他最會把握,捏得準確,適時道:“有什麽要縫的拿過來吧。”

沈吟知道居同野在這裏只有身上這麽一件衣服,正期待著他脫下來好欣賞一番赤條條腱子肉,誰知大腳一轉,人跑了!沈吟轉念一想,以為他是害羞害臊,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,故而躲在屋內,可他出來不也得光著半個身子麽,又有何不同,真是多此一舉。

想著,沈吟就看見居同野拎了個麻袋過來,既沒寬衣也未解帶。

那麻袋正是用來裝西瓜的,居同野平日裏用它裝雜物,只此一個,今日剛發現裂了個拳頭大的洞,許是被老鼠鉆了,心疼不已,亟須補一補:“給這個補一補?”

沈吟瞧他把破麻袋當寶貝疙瘩心肝肉,低下頭的俏臉已化閻王殿前夜叉鬼,怒不像怒,嗔不似嗔:“補不了!針太細!”

居同野耳聾眼瞎心蒙豬油,聽不出來,以為他是不肯。

沈吟瞅他那樣子,只想把針紮他眼裏,他的意思那麽明顯張揚,偏生這人不開竅,既然不用眼不如就徹底瞎了的好。氣歸氣,沈吟知道只能氣自己,搶劫一般扯下麻布袋丟在腳下:“待會兒找根粗的再補,把你身上那件脫下來!”

居同野夾緊的腋窩倏爾垮下來,沒想到還是叫他看見了,只覺得臉被丟光殆盡,只想掩臉遁地逃之夭夭。

沈吟來勁了,把手中的東西一丟,雙手並用拉拉扯扯。

“好了好了,我自己脫,我可以自己脫。”那手甫一附上腰袢,居同野只覺得筋骨軟麻,又像是在朗朗乾坤被黃花閨女看盡了身子。然而沈吟並不放手,居同野怕拉扯之際傷到人,只得繳械投降,由得他任意行事。

沈吟在這方面,可謂智賽隋何機強陸賈,一面把密密麻麻的小心思小舉動做到完美無瑕,一面剝下居同野的長衣,在古銅色精健身子上不著痕跡地吃了個心滿意足。

居同野臉紅心裏沸騰,到沒有繁冗心思,只納悶進澡堂子都無所謂,怎個兒如今不過被看一眼,便燥得慌。

沈吟趁機吃豆腐,居同野則趁機瞅那張精致的臉,也不嫩也不娘,就是有種言語形容不出的好看勁兒。他一針一眼地補著衣服,眉眼間透著看書時專心致志的模樣。

居同野則想小瘋子一會風一會雨,孩子心性,好養的很。一想到他要被爹娘領回去就悵然若失。銀子是好,不如小瘋子貼心,所幸晚幾天再替他尋找爹娘,多養幾天也挺好,便道:“吃西瓜嗎?”

“吃!”沈吟脆生生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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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吟也不要居同野養,包裏碎銀子加起來一共三兩二錢,一並給了曾響叫他負責一日三餐。

曾響甘願為奴為仆還眉開眼笑,是真心佩服沈吟此人,不是因為他是縣太爺,而是覺得沈吟身上有淩雲之氣,說起話來博古通今不似凡夫俗子。不過曾響這樣,在居同野眼裏就是過了,沒皮沒臉貼著小瘋子,丟人現眼。

居同野和沈吟這些日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不願見人頗似兩個小家碧玉,日日整理卷宗 ,漸漸配合嫻熟默契,一張一張貼在磚地墻壁又擦又曬,擦凈曬幹再收拾妥帖。

暇州有位貨郎,往返葭縣和本縣倒賣貨物賺取差價,居同野和他是遠方親戚,關系太遠輩分已不知如何排。因為有這層緣分,居同野拜托他幫忙打聽。這日貨郎終於回來,趕著天色尚明,告知居同野沒有誰家走失少爺。

居同野擔心裏面那人聽見會大吵大鬧,只來得急匆匆聽了半句:“丟男娃的沒有,丟媳婦的到有一個。同野,你屋裏那個真的是男娃不是小媳婦?你莫不是藏了個小媳婦誆我是男娃吧,你讓我瞅瞅——”

居同野瞥見曾響一顛一簸地扛著個麻袋來了,更不能多說,忙不疊把人連轟帶攘推走了。

家中地裏花生落成,曾響他娘裝了一麻袋叫他給未過門的妻子送去,他自己便克扣了半袋扛回來給縣太爺打牙祭。

居同野一聽不是孝敬自己的,甚至沒有提自己一句,挑挑揀揀捏了個三仁花生,仁塞進嘴裏,殼砸在曾響腦袋上。

沈吟想幫忙,居同野和曾響都不叫他幹,明明沈吟年長身量更高,偏偏被捧在手心裏呵護備至。這些天天氣炎熱,外袍總是汗津津的,曾響每每晚上回家前都給他洗幹凈晾在院裏曬月光,翌日醒來就能穿上。

兩人合力揉搓幹凈花生,發現鍋又太小,還不夠曾響一人墊肚子,何況三人嗷嗷待哺口水直流三千丈。居同野敲了三戶門,終於借了口大鍋,直到夜色清亮方才撒了大把的鹽上竈熬煮。

廚房裏的柴是以前居同野上山砍的,能省幾個柴火錢,居同野是把衙門當家用,回不回家都一樣,只在鋪蓋讓給了沈吟之後,才夜夜回家歇息。這幾日居同野沒空上山,又不好意思叫曾響去撿,曾響不會撿只會買,原本算計能再燒幾天萬萬沒料到今夜還有鍋花生,柴堆見底,一根一根吝嗇地填進竈臺,一鍋花生就著柴火餘溫完成那最後一分火候的磨練,終於以飽滿香糯的滋味進了三人腹中。

腹中吃得圓滾滾,曬過月光,曾響照例燒洗澡水驟然發現連削牙簽的柴都找不到,他扭扭捏捏地走出廚房,羞紅了臉,磕磕巴巴的邀請縣太爺光臨他家屈住一晚。

沈吟渾身黏稠難耐,扯著外袍的領子露出雪白的胸膛,夜裏居然顯得他有些微醺,頗有些自醉。

居同野正四仰八叉地躺著,聽了之後,抓起一把濕漉漉花生殼就朝他丟過去,準頭之好,一把拳頭的力恰到好處,在手不裂,離手不散,花生殼無一例外正中曾響臉龐,嘴裏斥道:“你家人口那麽多,也不怕擠著人,晚上怎睡好覺?還是去我那吧。”

曾響借花生壯膽,自覺背了一麻袋花生來解饞,當被誇溫良恭儉讓,更可赦以下犯上此等芝麻綠豆小罪。他抓起花生殼和泥土撒回去,半路就撒得七零八落,嘴裏嚷嚷:“你那狗窩還漏雨呢,好意思說我。”

居同野不敢看沈吟,朝天上一指:“你叫老天爺下場雨看他理不理你,下場雨,你就把人領走。”

天上好似打爛了只白玉碟,一片大好夜色。言外之意,就是不成。

沈吟笑吟吟地學居同野四仰八叉席地躺倒,瞅著居同野,似嗔不似嗔:“狗窩就狗窩,我這不一直睡得都是狗窩麽。”

居同野想沈吟是困倦了,飽暖思淫欲,按理來說都是男人沒什麽,但在他面前居同野是半個淫字不敢想,仿佛在怕給人玷汙。他大抵是想睡了,居同野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撲在耳上,滾地龍似的直朝耳洞裏鉆,渾身上下酥酥麻麻好不愜意。他也不是死灰,終於按捺不住扭頭看過去,只見一雙亮堂堂的黑眸猶如天上流淌的月光。

曾響想也是,縣太爺在這裏睡得可不就是居同野的鋪蓋。當晚他抱著被子想起他家滑溜白嫩的縣太爺,還直可惜居同野怎麽就能棋高一籌,先把人給拱了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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